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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8章 角斗(七)(1 / 2)

小木房内的兽油烛火被风吹得猛地一晃,投在木壁上的人影随之扭曲。

“逆水寒是墨家逆党墨羽所用,墨家排名第三的高手。”

钟不二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从胸甲的缝隙里挤出来的,“他甘冒奇险,穿越我军防线,就为了在林子里同你说几句话?”

他身体微微前倾,桌案上的烛火将他的脸映得愈发狰狞,“李屯长,这个理由糊弄不了我。”

李幼白覆在鬼面下的脸庞看不出半分波澜,连声音都平静得没有起伏,“将军,墨羽确实是来拉拢我的。”

“拉拢你?”钟不二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八军屯长?还是说,他看上了你那手能起死回生的医术?”

“或许,两者都有。”李幼白并未被他的气势所慑,反而向前踏了一步,清冷的目光透过面具孔洞直视着他,“将军,容我问您一个问题。”

钟不二浓眉倒竖,却没作声算是默许。

“将军可曾想过,倘若大秦败了,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砸得钟不二心头一震,他戎马半生,脑子里只有帝国的军旗与敌人的鲜血,失败这个词从未在他的脑子里出现过。

李幼白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在小木屋内铺开。

“秦国一败,诸国旧部必将死灰复燃,各地豪强也会揭竿而起。到那时,天下将再无一片净土,烽烟四起处处焦土。”

她的语速不快,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预见性。

“今天张三在山头立起大旗,明天李四就敢在城中自立为王。他们会为了抢地盘,抢粮食,抢人口,发动比现在残酷百倍的战争。我们今天在战场上看到的惨状,与那个人间炼狱相比,不过是开胃小菜。”

“将军为帝国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不正是想用手中的刀,斩断这数百年的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吗?”

“墨家那套‘兼爱非攻’的说法,听着动人实则不过是空中楼阁。”李幼白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他们想阻止秦国,可秦国若是真的崩塌了,他们能阻止得了天下枭雄那吞天噬地的野心吗?他们不能。”

她稍作停顿,声音里浸染了一抹深沉的苍凉。

“我不想看见那样的景象。大秦或许有万般不好,但眼下,只有它是唯一能将这片四分五裂的土地重新捏合起来的力量。我帮秦国,无关功名,无关利禄,只是想让这场动乱早一点结束而已,除此以外没其他想法。”

话音落下,帅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钟不二死死盯着李幼白,眼神变幻不定,他想起中州有关于李白的”的传闻,也知道她与苏家的关系,背景绝不简单。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无懈可击,却又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一个军人,最懂战争的苦,也最渴望和平。

许久,钟不二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

“你的话,我会记在心里。”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昨夜之事,你功不可没,我会上报为你请功。”钟不二话锋陡然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但军营有军营的规矩。”

李幼白心中一沉,知道这番话终究没能完全打消他的疑虑。

“一切全凭将军做主。”她躬身行礼,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句辩解。

“下去吧。”钟不二挥了挥手,脸上显出一丝疲惫。

李幼白转身,掀开帐帘。帐外的冷风夹杂着草木的腥气扑面而来,让她有些发胀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钟不二生性多疑,监视是必然的,不过她并不在乎,只要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便无所畏惧。

在她走后,钟不二对着木屋外喊了一声,随行的亲兵进来单膝跪地,吩咐道,“派两个最机灵的,给我盯死他,他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随时向我禀报。”

亲兵点下头飞快又出了去,独留钟不二坐在内屋中,思考片刻,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取来纸笔写下状况盖上印章,又唤来信使,让他极快给燕将军送去,做了这件事,他的心中才彻底安宁。

天色破晓时,晨光熹微,李幼白踏着晨风回到了伤兵营。

营地里血腥与草药的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钻入鼻腔,令人作呕。文定已经带着刘蒙离开回到了他们七军的营地,带走也好,照顾人可是很累的事情。

他们八军不用到前方卖命,可压根不轻松,一旦有事情做忙得都停不下来。

一处临时搭建的木棚下,阿泰失神地坐在一块染血的石头上。

一名八军的士兵正蹲在他身前,用小竹签夹着沾了药粉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按在他血肉模糊的脚上。

雪白的药粉一接触到翻卷的皮肉,阿泰的身躯就猛地一颤,额角青筋根根暴起,他却死死咬住牙关,将一声痛哼碾碎在喉咙深处。

他抬起头,看到了走近的李幼白,浑浊的眼神里情绪翻涌,那里面有恨,有怨,更多的却是一种被现实碾碎后的麻木与茫然。

他没有再嘶吼咆哮,他终于明白,在这人命贱如草芥的沙场,个人的恩怨是何等苍白无力,能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奢求。

此番想着,眼前忽然闪过昨夜与敌军对战的一个瞬间,后背不经意又冒出了冷汗。

李幼白只是平静地扫了他一眼,未发一言,径直从他身侧走过。

阿泰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冷哼,等那士兵为他包扎完毕,他便撑着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没入了营地的晨雾里。

一直蹲在旁边看热闹的河二凑了过来,对着阿泰的背影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

“嘿,瞧他那怂样!断了根脚趾头倒像是被人刨了祖坟。”河二咧着嘴,用他那市井独有的腔调打趣,“屯长,依我看,您压根就不该费力气救他那个三弟。让他疼死算了,反正救不过来,也省得他那两个哥哥在咱们眼前晃悠,碍眼!”

“你少说两句,怎么着也是同僚。”李幼白不咸不淡地斥了一句,目光落在河二身上,“昨夜追击,我们的人有没有受伤的?”

听到正事,河二脸上的嬉皮笑脸立刻收敛,换上一副正经神色。

“屯长放心,咱们八军的兄弟个个都机灵着呢!跟着大部队屁股后头冲了一阵,功劳没捞着半点,可也没缺胳膊少腿,全都好端端的。”

李幼白微微颔首,心中略安。

自己队伍里的人和其他队伍的人终究不同,这份亲疏远近,在太平年景或许会招人非议,可在此地,却是最真实不过的人性。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伤兵堆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呼。

“木姑娘!木姑娘晕倒了!”

李幼白眸光一紧,猛地转身快步走了过去。

围着的士兵见她过来,自动让开一条通路,她看见木锦蓉脸色煞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人事不省地倒在冰冷的地上。

李幼白立刻蹲下手指搭上木锦蓉的腕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是墨羽的寒气侵体,加上彻夜不眠救治伤员,心力交瘁,没练过武的身子骨终于是撑不住了。

她没有片刻犹豫,弯腰将木锦蓉打横抱起,少女的身子轻得不像话,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分量,轻如鸿毛。

“屯长,这怎么办?”旁边的士兵看得有些发愣,不知所措。

“无事,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李幼白丢下一句话抱着木锦蓉快步朝着自己营地的方向回去。

时间缓缓流逝,清晨的曙光终于刺破云层,为连绵的山峦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边,日出的景象壮丽,充满了生的希望。

可山上营地却是另一番光景,伤兵的哀嚎、士卒疲惫的面孔、被鲜血浸透的石地共同构成了一幅残酷血腥的画卷,希望与绝望美丽与丑陋在这片土地上纠缠共生。

营地里又恢复了有条不紊的忙碌,一队队士兵扛着削尖的木头,加固着营寨的防御。

巡逻的哨兵打着哈欠,警惕地注视着远方的山林,伙夫们架起了行军大锅,煮着寡淡的粗粮,那没什么油水的香气在营地里弥漫开来。

受到包扎的伤兵裹着一层层暗红的布条,坐在营地四处,目光混沌的望着周围一切,沸腾的血液冷下以后,就变得现实与敏感了。

李幼白将木锦蓉安置在营帐内,在一块铺着厚厚干草的石板上放平,而后将她身上的军服脱下,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就发现郭舟这家伙不做事偷懒跟着自己。

她皱了下眉头,郭舟吩咐道,“去,拿些驱寒的药来,熬一碗浓汤。”

“好。”郭舟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李幼白在木锦蓉身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她,少女的眉头紧紧蹙着,即便在昏迷中,也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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