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重新落座,虽觉劳乏,解了梦,心上轻松了,看看天色,对杨、金二人道:“二 位去吧,朕先坐坐,困倦了再躺下不迟。”
“还是躺下好些。”金幼孜又劝。 “没甚要紧,去吧,明日还要行军呢。”二人出去后,马云请皇上上床俯卧,让两个宫女轮流给他轻抚后背、双臂和双腿,永乐感到一阵轻松,倒觉困倦了,翻个身,慢慢睡去。马云对两个宫女挥挥手,为皇上盖好被,悄悄退了出来。
大军由开平进抵应昌,缓缓北上。发出了敕书,不再以征战为目的,整个大军似乎都轻松了。元末明初的五十多年,大明与残元,与瓦剌、鞑靼,瓦剌与鞑靼,瓦剌、鞑靼内部各部族间的征战一直就没有停下过,如果把这些死者的尸体一一排列,恐怕也要盖满荒原大漠了。
这时候的草原狼似乎又成了荒原的保洁师,经过它们一群群、一遍遍的洗礼,没有了 容易变质腐烂的肉体,荒原大漠上只剩下百年不朽的、被风沙揉搓得光滑铮亮的皑皑白骨, 横一条、竖一绺,像破碎的镜子,在阳光下闪着阴阴的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它用这 种奇怪的光束告诫着往来的人们,战祸之苦,战乱之殇!
永乐凄然,默默低头,心中又道出了一句“上苍好生”,他用低沉的声音对马云道: “白骨累累,朕心不安,敌方、我方,都是生命。知谕中军安远侯柳升,率将士收殓遗骸 埋葬,让逝者入土安生,朕要亲自祭奠。”
六月中旬,先锋官宁阳侯陈懋、忠勇王金忠遣人来报,已追到达兰纳木儿河上,满地的荒尘野草,满目的肃静萧凉,没有虏寇的一点踪迹,更见不到一点车辙马牛的痕迹,不是早已逃遁就是根本没来过。
永乐默然良久,既见不到降敌,也没有阿鲁台的影子,也不知鞑靼是否收到了他的敕书。反过来想,那敕书给谁呢,是给各部,还是给阿鲁台,阿鲁台看不到,各部肯定不知道;即使阿鲁台看到了,他会为了各部生存而负荆请罪?根本不会。永乐暗叹六师复出又要无功而返,再没有也先土干一类的人为他的疲师远劳添一份慰藉了。
好一阵子,永乐才说话,命人告诉陈懋、金忠继续在周边搜寻敌部的蛛丝马迹;令大军就地扎营,严阵以待;又命英国公张辅、成山侯王通分兵搜索附近山谷。
十几天过去了,张辅、王通搜遍了天马峰周围三百余里的山谷也没有发现敌兵的一人一骑。接着,陈懋、金忠也因引兵至白邙山后仍一无所获,以粮尽而还,大军又陷入了和 上次一模一样的进退两难的境地,唯一幸运的,不是在冰寒雪冻的严冬。
几十万大军在外,几十万民丁驮运,耗费巨繁,就这么毫无希望地僵持着,军中断粮 的日子不远了。皇上染疴,辅臣也传染了吗?皇上于开平、应昌大宴群臣,既无任何喜讯, 又迥异于往常,他的素食,他的节粮的行事风格哪儿去了?又到这茫茫的塞上僵守着,是要自取灭亡吗?眼见的危机为什么没有人说话?张辅忧心如焚,他不知杨荣、金幼孜曾经做过的努力,因而对辅臣十分不满。又有传言说皇上近日又开始恍惚了,他下定决心,宁 以一己之在家赋闲乃至下狱也要请皇上率大军回师,再沉默下去,连大明也危险了。
他走进皇上大帐的时候,辅臣杨荣、金幼孜在和皇上说话,像是在分析面对的敌情, 张辅心中有了一点点解脱和轻松。接着,郑亨、薛禄、柳升、陈懋、金忠等就像约好似的, 陆陆续续来到大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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