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船的帆影还未完全淡出归墟的蓝光,澜世西陆的荒原上,便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那是片被旅者称为“枯骨原”的土地,三百年前的滞力不仅冻结了归墟,还让这里的土壤失去了所有生机——地表裂开蛛网般的沟壑,裸露的岩石泛着死气沉沉的灰,连风刮过都带着砂砾摩擦的干涩声响。此刻,一道细微的裂痕里,却有嫩黄的芽尖正顶开碎石,芽尖上挂着的晨露,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与归墟同源的温润光泽。
“这不可能。”骑着沙驼的老者猛地勒住缰绳,他羊皮斗篷上的补丁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株幼苗,“枯骨原三百年没长过活物了,连我的耐旱草籽都种不活。”老者是西陆最后的“守土人”,世代守护着荒原深处的土脉祭坛,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块龟裂的土玉,玉上的纹路竟与幼苗根部的土壤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
土玉突然从他掌心滑落,坠入最近的沟壑。下一秒,沟壑里传来沉闷的震动,像是有巨兽在地下翻身。老者趴在崖边往下看,只见原本干涸的沟底正渗出清冽的泉水,泉水漫过土玉的瞬间,玉上的裂纹竟开始愈合,露出里面嵌着的褐色纹路——那是土脉特有的“地纹”,与楚昭宁澜核里的浪纹、苏辰的火纹如出一辙。
更令人震惊的是,泉水流过的地方,土壤竟从灰黑色变成了温润的赭石色,几株蜷缩的枯草舒展叶片,抽出新绿;几只躲在岩缝里的沙鼠探出头,鼻尖嗅着空气中陌生的湿润气息,犹豫片刻后,竟顺着泉流的方向跑去,像是被某种力量召唤。
“地脉醒了……”老者喃喃自语,突然对着东方跪拜下来,额头抵着滚烫的土地,“三百年了,土脉终于肯回应我们了!”他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随着动作摇晃,铃声穿透荒原的寂静,远远传开。而在他身后的沙丘顶端,一块巨大的岩石突然滚落,露出后面被风沙掩埋的石门,石门上刻着的“镇岳”二字,正被渗出的泉水冲刷得愈发清晰。
此时的新船上,楚昭宁正对着风澈的羊皮卷皱眉。自从归墟的通天桥升起后,羊皮卷上的地图便多了些流动的褐色线条,像血管般连接着五脉的区域,而线条汇聚的终点,正是西陆的枯骨原。“祖父的笔记里提过土脉吗?”她指尖划过那些褐色线条,澜核突然微微发烫,核内的五色光纹中,褐色那道正变得格外明亮。
风澈翻到羊皮卷的夹层,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字条,字迹比祖父的更潦草,像是匆忙间写下的:“土承万物,脉藏于岳。滞力之根,或在其下。”他指尖点向字条末尾的朱砂印记,那印记突然化作只褐色的小兽,在地图上跑来跑去,最终停在枯骨原的位置,化作个闪烁的光点,“看来土脉不仅醒了,还在向我们发出信号。”
苏辰正用火焰给船舷的木板做防潮处理,闻言抬头看向西方:“难怪这几天总觉得火纹有点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他指尖的火苗突然跳了跳,在空中画出个土黄色的符号,“滞力的残魂在归墟被净化了大半,但源头好像还在,难道跟土脉有关?”
老药翁从药箱里翻出颗核桃大小的土黄色果实,果皮上布满细密的纹路,像是大地的脉络:“这是三百年前从西陆带回的‘镇岳果’,据说土脉守护者能靠它感知大地的呼吸。”他将果实放在掌心,果实突然裂开,露出里面金色的果仁,果仁上浮现出片山脉的虚影——正是枯骨原深处的群山,其中最高的那座山峰顶端,隐约有团黑色的雾气在盘旋,“你看,那团雾就是滞力的源头。”
星瀚洲的女寻澜者举起启明晶,晶石映出的星图里,西陆的位置多了颗忽明忽暗的星:“星录上说,土脉对应‘镇星’,镇星不稳,则万物不生。三百年前镇星突然变暗,澜世的土地才开始衰败,如今它重新亮起来,却带着杂质,说明土脉还没完全挣脱束缚。”
船身转向西方时,楚昭宁突然想起父亲遗物里的一本旧书,书中记载着五脉的关系:“浪脉引动水流,火脉带来温度,风脉传送气息,星脉指引方向,而土脉……是承载这一切的根基。”她抚摸着引澜笛上的冰纹,“就像归墟是水流的终点,土脉深处一定有大地的心脏,只要能唤醒它,澜世才算真正完整。”
驶入西陆海域时,海水渐渐变成浑浊的土黄色,与归墟的清澈截然不同。苏辰趴在船边,看着几条带着泥点的鱼从船底游过,鱼鳍上沾着的沙粒竟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是铁矿石,这附近的海底应该有矿脉。”他指尖的火纹轻轻触碰水面,那些沙粒突然活跃起来,在船尾组成条断断续续的沙路,指向荒原的方向。
登岸时,扑面而来的不是想象中的干燥,而是带着泥土腥气的湿润。楚昭宁踩着松软的沙地,发现脚下的沙粒竟在发光——不是归墟的蓝光,而是温暖的土黄色,像阳光照在刚翻过的田地里。不远处,几只沙鼠正拖着浆果跑来,将果实堆在他们脚边,然后对着引澜笛吱吱叫着,像是在引路。
“是守土人的信使。”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沙丘后,他已经换上了整洁的褐纹长袍,腰间的青铜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我叫石伯,是守土人最后的族长。”他对着楚昭宁手中的引澜笛深深鞠躬,“三百年前,土脉守护者为了镇压滞力的源头,将自己与地脉绑在一起,从此再没出现过,只留下预言说,当五脉信物齐聚时,会有人来解开这束缚。”
跟着石伯往荒原深处走时,楚昭宁发现那些龟裂的土地正在愈合——裂缝里冒出细密的青草,原本灰败的岩石上长出绿色的苔藓,甚至有几只彩色的蜥蜴趴在苔藓上晒太阳,看到他们经过也不躲避。“地脉的力量比我们想的更温柔。”她弯腰触碰一株草叶,草叶上的露珠滚落,渗入土中,激起一圈微小的光晕,光晕里竟浮现出模糊的人影,像是在耕种的农人。
“是地脉记忆。”石伯解释道,“土脉能记住所有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痕迹,就像浪脉能记住水流的轨迹。”他指着前方突然出现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湖底沉着些锈迹斑斑的农具,“这里原来是守土人的粮仓,被滞力变成了盐碱地,现在地脉复苏,连湖水都回来了。”
湖泊中央的小岛上,立着块丈高的石碑,碑身刻满了古老的文字,顶端却缺了一角。楚昭宁认出那些文字与归墟珊瑚虫组成的文字同源,只是记录的不是兴衰,而是耕种的历法。“石碑在等什么东西。”她指尖的澜核贴近碑身,碑上的文字突然亮起,在地面组成个凹槽,形状竟与老药翁的镇岳果果仁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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