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后山,观星台。
夜风卷过千年崖柏的虬枝,发出细微的声响。
初冬的风,冷得割脸。
周圣身上只罩了件单薄的旧道袍,袖口前襟磨得毛了边,空荡荡地挂在精瘦的身架上,绷紧的脊梁骨顶着布料,活像根倔强的竹竿。
这副身板儿,没少被同门师兄弟打趣叫“瘦猴儿”。
他盘坐在冰冷的石台边缘,背脊挺得笔直,纹丝不动,不知在凝神做什么。
身前是一块太极阴阳鱼石案,石质温润,阴阳鱼雕刻得颇为精妙。
石案之上,却是一副用奇异石头布下的星宿图。
四角方位,嵌着些颜色怪异的石头,白的、红的、还有幽蓝的。
旁边散落着几片磨得溜光的龟甲,几根细长的老蓍草。
龟甲上刻痕深陷,蓍草无风自动,偶尔相互轻碰,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荧惑守心…方位该是这样才对……”
周圣嘴唇微动,骨节分明的手在石案上方飞快虚划,指尖牵引着凝实如丝的炁线,又快又准,试图将西北角那颗代表荧惑星的红石放出的光晕,稳稳归拢到心宿的位置。
唇上那撇标志性的小八字胡,随着他专注的神情微微绷紧。
可那红光犟得很!
刚一靠近,案上其他石头的光流骤然剧烈震颤。
如同滚水泼入雪堆,光流疯狂扭动乱窜,刚显出点轮廓的星图立马崩解。
“哼!”
周圣精瘦的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猛推了一下,但脚下却死死钉在原地。
单薄的道袍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
他眉头紧锁,牙关一咬,一丝刺目的鲜红便从紧抿的嘴角溢了出来,溅了几点在胡茬上,又滴落在冰冷的石案边缘,洇开一小块暗红。
他随手用袖口狠狠一抹嘴角,动作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狠厉与不耐,目光死死钉在案上那片混乱的光流上。
“有点意思……”
他非但没退,那股子执拗劲儿反倒被彻底点燃,眼中精芒暴涨。
“天市垣隐晦,紫微飘摇……这乱子绝非寻常星移斗转!定是有个天大的‘变数’,硬生生撞进了命数这张大网,把万古的星流都给搅浑了!”
他猛地抬头,双眼刺向黑沉沉的苍穹深处,那份压不住的好奇几乎要破瞳而出。
“好个变数!是劫?是缘?还是……有场泼天的大热闹要开场了?!”
只见他指尖清光大盛。
他周圣这辈子,就认一个死理——老子偏不信这个邪!
越是做不到的事儿,他越要撞破南墙试试看!
周身炁息瞬间狂暴提升,额角青筋在紧绷的皮肤下突突直跳,细密的汗珠渗出,顺着瘦削的脸颊蜿蜒滑落。
“噗!”
这一次的反噬,远比刚才凶猛。
周圣身体剧震,猛地向前一倾,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
温热的血点泼洒在冰冷的石案和莹润的玉石上,几颗白石头的光泽瞬间黯淡下去。
他双手死死抠住石案边沿,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脊背的骨头绷得像张拉满的硬弓,活像头受了致命伤却死撑着不肯倒下的瘦虎。
此刻他双眼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绝,然而他眼中的光芒非但未灭,反倒在剧痛与混乱的漩涡里,烧得更旺、更疯、更亮!
案上那些扭曲的光流和刺眼的血污,在他眼中,已化作一个非解开不可的谜题。
挫败感?
当然有!
可这点挫败,却像滚油浇在了他那本就烧得噼啪作响的好奇心与好胜心上!
一种终于碰上硬茬子的兴奋感,混杂着对那未知变数抓心挠肝的渴求,轰地燃起一把火,瞬间将身体的钝痛和推演失败的憋屈压了下去。
就在这气血翻腾到顶点的节骨眼上。
嗤啦!
一道赤红流光,带着令人心头发毛的不祥气息,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武当山顶那锅底般浓重的黑幕!
这光来得太邪乎,绝非寻常流星。
它不像自九天坠落,倒像从虚空某个狰狞的鬼窟窿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飞行的轨迹更是乖戾至极,全然不顾天地间那圆润流转的弧线,生硬得如同刀劈斧砍,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直角转折。
前一瞬,它还在东北天际闪烁。
下一眨眼,竟已悍然闯入象征中宫的紫微垣星上。
蛮横霸道地在那片代表天地秩序的星辰虚影中犁了过去。
轰!
几乎是赤红流光闯进紫微垣虚影的刹那,周圣面前那方承载着武当千年灵韵与历代先辈心血的太极阴阳鱼石案,猛地发出一声闷雷般的悲鸣!
最核心处,那玄奥的阴阳鱼图案率先崩裂。
一道狰狞的裂痕如同活物般从中爆开,闪电般爬满整个石案。
案上龟甲深刻的天机纹路,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抹过,瞬间变得模糊难辨。
那几根坚韧异常,用以卜算的千年蓍草茎,也应声断为两截!
至于那些散落石案、不论是否浸过精血的星辰石,光芒骤然熄灭,光泽尽失,彻底沦为一堆冰冷死寂的顽石!
整个观星台,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那不知疲倦的山风,仍然穿行着。
周圣抠在碎裂石案边沿的手指,猛地收紧成拳。
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目光死死盯在那道赤红流光消失的方向。
瞳孔里惯有的沉静与推演时的专注荡然无存,只剩下极致的惊愕……
那惊愕深处,是窥见了某种惊天秘密所带来的剧震!
“这是…?!”
恰在此时,天光竟刺破了厚重的云层。
惨白的晨光费力地钻出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恰好落在狼藉的观星台上,照亮了石案狰狞的裂口,以及边缘尚未干涸的点点暗红血迹。
这光,宣告着长夜终结,却丝毫驱不散周圣心头翻涌的的巨大疑团。
“时机未至……还看不透……但那东西……”周圣咬紧牙关,齿缝间几乎渗出血腥味。
他耗尽全身力气,才将自己从冰冷刺骨的石台边沿撑起,脚步虚浮踉跄,如同踩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片狼藉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
当周圣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那间简朴静室门口时,天光已然大亮。
他反手合上沉重的木门,隔绝了门外清冷的晨风。
几乎是栽倒般,他跌坐在静室中央那个陈旧的蒲团上。
盘膝闭目,胸膛剧烈起伏。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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