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塔不是像一座山那样倒下的。
它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以一种极其蛮横、极其亵渎的方式,从内部被生生撕裂、撑爆。先是构成塔身的那些流淌着液态光华的合金巨梁发出刺穿耳膜的金属呻吟,紧接着是覆盖其表面的能量护盾矩阵像被戳破的肥皂泡般剧烈闪烁了几下,随即爆裂成亿万片飞溅的能量残渣。最后,是整座塔赖以运转、深埋于地底的核心,发出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洪荒巨兽濒死的哀鸣。
轰——!
难以想象的冲击波贴着焦黑、龟裂的大地,呈环形疯狂扩散开去。所过之处,那些在塔身崩塌中侥幸残存的、扭曲如巨人骸骨般的金属支架,被齐刷刷地削断、卷起、抛飞,如同狂风中的枯草。大地被硬生生刮去一层,露出下方被高温熔融后又迅速冷却的、闪烁着诡异玻璃光泽的岩层。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臭氧味、金属烧熔的焦糊味,还有某种更令人作呕的、仿佛血肉被瞬间气化的腥甜。
漫天扬起的,不是尘土。
那是时之塔庞大躯体的碎片。大块的、边缘还在流淌着暗红色熔融金属的装甲板呼啸着砸落,每一次撞击都引发一次小型地震。更多的,是细碎的金属粉末、崩解的能量晶体碎屑、以及……无数燃烧着的、印满了复杂符文和数据的纸页。这些纸页在炽热的冲击气流中疯狂舞动,如同亿万只燃烧的蝴蝶,绝望地扑向正在被浓烟和能量乱流吞噬的天空,勾勒出一幅末日炼狱的景象。
李维就是在这片燃烧的蝴蝶雨中,像一头受伤但依旧凶悍的独狼,在剧烈摇晃的残骸废墟中艰难跋涉。每一次爆炸的余波都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震得他喉咙发甜,眼前阵阵发黑。他身上那件原本还算精良的护甲早已破烂不堪,左肩一大片撕裂的痕迹下,露出被高温燎得焦黑的皮肤和正在渗血的伤口。脸上更是糊满了黑灰和干涸的血迹,只有那双眼睛,在浓烟和飞舞的灰烬中亮得惊人,像两块烧红的炭,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还在不断塌陷、发出刺耳金属摩擦声的核心区域废墟。
“苏清雪!苏清雪——!!”他的吼声嘶哑,几乎被淹没在周围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和能量泄露的尖啸中。回应他的只有更多金属结构不堪重负的断裂声,以及远处几声微弱的、属于其他幸存者的痛苦呻吟。
他猛地刹住脚步,一块燃烧着的巨大合金板带着死亡的呼啸,贴着他破烂的靴子尖狠狠砸进他刚才立足的地方,溅起滚烫的熔渣。热浪扑面,几乎灼伤他的脸。李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咬紧牙关,将体内那点仅存的、微弱得可怜的内息疯狂压榨出来,灌注到双腿,猛地向侧前方一块相对稳固、由几根扭曲巨梁勉强支撑起的角落扑去。
那里,一堆破碎的、闪烁着微弱电弧的控制台残骸下,露出了一角熟悉的衣料。
是苏清雪!
李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随即又狂跳起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不顾那些还在发烫、割手的金属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去掀开那堆沉重的碎片。
“撑住!给我撑住!”他嘶吼着,额角青筋暴起,破烂护甲下的肌肉块块贲张。沉重的金属板被他硬生生撬开一道缝隙,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终于,碎片被掀开大半。苏清雪蜷缩在
她的情况比李维最坏的预想还要糟糕。那身特制的防护服早已成了褴褛的布条,勉强挂在身上,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划伤和触目惊心的灼痕。最严重的是她的右腿,一块尖锐的金属碎片深深地扎进了大腿外侧,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边缘渗出,将周围染成一片暗红。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
然而,最诡异、最吸引李维目光的,是她脖颈上那枚镶嵌在特殊金属基座里的晶体。
那枚曾是他们穿梭时空、定位坐标的生命线,此刻却像一个短路濒死的灯泡。它不再是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指引光芒,而是以一种极其混乱的频率疯狂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空间本身在扭曲呻吟的“嗡”声。光芒的颜色也变幻不定,幽蓝、惨绿、暗红……混乱的光斑在她苍白脆弱的脖颈皮肤上跳跃、流转,映照得那张失去意识的脸庞更加诡异莫测。一股微弱却混乱无序的时空波动,正以那枚晶体为中心,极其不稳定地向四周逸散,搅动着周围的空气,形成一圈圈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见鬼!”李维低骂一声,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相对还算完好的内衬衣襟,动作极快却尽量轻柔地压在她大腿的伤口上,进行初步的压迫止血。他能感觉到指腹下皮肤传来的冰凉,以及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中断的脉搏跳动。
“清雪!醒醒!听见没有!”他一边包扎,一边拍打着她没有伤痕的脸颊,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迫和一丝恐慌。没有反应。只有那枚晶体还在她颈间疯狂地、无声地尖叫着,释放着混乱的坐标乱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从弥漫的烟尘中传来。
“老大!老大!你…你没事吧?”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找到主心骨的狂喜。
李维猛地抬头。
浓烟被来人冲开些许。率先冲过来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壮汉。他身上的护甲同样破烂,露出的胳膊肌肉虬结,布满了擦伤和淤青,最显眼的是左脸一道新添的、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从额角一直划拉到下巴,鲜血糊了半边脸,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叫老疤,人如其名,是队伍里最悍勇的重火力手。此刻他一手提着一把枪管都有些扭曲的转轮重机枪,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把磨得锃亮、沾满黑红污迹的合金大砍刀,刀口崩裂了好几处。
紧跟在老疤身后,脚步略显踉跄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穿着布满油污工装裤的男人。他脸上架着一副一边镜片已经碎裂的护目镜,露出的那只眼睛布满血丝,眼神却异常专注和灵活,正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李维怀里的苏清雪。他背上背着一个几乎和他一样宽的巨大工具包,里面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扳手、钳子、焊枪头,随着他的跑动叮当作响。他就是队伍里的“万能手”,机械师扳手。
最后一个出现的,则是一个身形异常矫健灵动的身影。她像一只轻巧的猫,在满地狼藉的残骸上几个纵跃,就无声地落在了李维身边,几乎没有带起多少烟尘。她穿着一身紧身的、便于行动的黑色作战服,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脸上蒙着一块同样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异常冷静锐利的眼睛。她身上倒是干净得多,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但那双眼睛深处,也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紧绷。她是小玲,队伍的侦察兵和“开锁专家”,无论是物理的门锁还是电子防火墙。
“老大!”扳手喘着粗气,一眼就看到了李维怀里人事不省的苏清雪,以及她脖颈上那枚疯狂闪烁的晶体。他那只完好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里下意识地爆出一连串:“哎哟喂我的老天爷!苏丫头还活着?这…这脖子上的玩意儿咋回事?抽风了?这能量波动…乱的跟一锅打翻的八宝粥似的!时之塔炸了它也跟着疯了?”
他一边咋呼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他那巨大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屏幕布满裂痕但还能勉强显示的能量检测仪。仪器刚对准苏清雪,屏幕上的波形图立刻像发疯的蚯蚓一样剧烈扭动起来,数值疯狂跳变,发出急促尖锐的“嘀嘀”报警声。
“卧槽!卧槽槽槽!”扳手差点把仪器扔出去,手指在几个按钮上飞快地戳着,试图稳定读数,声音都变了调,“老大!这…这不止是时空锚点!这乱码底下…底下藏着另一股信号!频率波段…他娘的怎么跟红菱姐身上那个共生体的残余波动那么像?!”
“什么?!”李维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叶红菱…那个为了掩护他们撤离,引爆了自身与共生体能量,在时空奇点中化作虚无的女人?她的能量…在苏清雪体内?这怎么可能?
旁边的老疤也倒吸一口冷气,那张布满血迹的狰狞面孔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大砍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翻腾的烟尘,仿佛那里随时会跳出什么可怕的怪物。
只有小玲,依旧保持着近乎冷酷的冷静。她蹲下身,没有去看扳手那发疯的仪器,而是直接伸出带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避开了苏清雪的伤口,轻轻搭在她手腕的脉搏上,又仔细看了看她颈间那枚混乱闪烁的晶体。
“心率极度微弱,失血严重,核心体温过低,休克状态。”小玲的声音清冷平稳,快速报出判断,“颈间晶体能量逸散,时空坐标输出完全紊乱,无法定位,且逸散能量正加速她的生命体征流失。”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李维,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最纯粹的分析,“至于共生体信号…扳手的数据虽然混乱,但峰值特征吻合度超过70%。初步结论:叶红菱的共生体能量核心,在湮灭前有部分碎片化能量,可能通过未知机制‘寄存’或‘污染’了苏清雪的时空锚点装置。”
“污染?”李维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低头看着苏清雪苍白如纸的脸,又看向那枚散发着混乱光晕、如同附骨之疽的晶体,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在拳心,一片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那是半截断剑的碎片,边缘依旧锋利。剑柄部分已经不知所踪,断裂处呈现出被某种恐怖力量瞬间熔断的痕迹。剑身上残留着几道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这是叶红菱的剑。最后时刻,她就是用这把剑,为他们斩开了一条血路,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吞噬一切的奇点光芒…
“所以,”小玲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我们现在要拖着一个重伤员,而这个重伤员本身,还是一个随时可能因为能量失控而自爆,或者把周围空间撕开个口子、引来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人形自走虫洞’?”她微微歪了歪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计划呢,老大?留在这里给时之塔陪葬,还是带着这个‘惊喜包裹’闯废土?‘净痕’的狗鼻子,可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悼念。”
她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弥漫的悲伤和难以置信。现实赤裸裸地摆在眼前:哀悼的时刻早已过去,生存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李维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最后看了一眼掌中那冰冷的断剑碎片,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早已被爆炸高温驱散的微弱气息。然后,他猛地收拢五指,将那片金属紧紧攥住,锋利的边缘刺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也带来了某种决绝的清醒。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伤痕累累却依旧站着的同伴——半边脸浴血、眼神凶悍如受伤猛兽的老疤;眼镜片碎裂、满脸油污却眼神专注焦躁的扳手;以及冷静得近乎漠然、却字字诛心的小玲。
“走!”李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废墟的哀鸣中清晰地响起。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清雪拦腰抱起,尽量避开她的伤腿。女孩轻得可怕,像一片羽毛,仿佛随时会在他怀中消散。“离开这里!‘净痕’的鬣狗随时会循着血腥味和能量残留扑过来!扳手,找路!老疤,警戒!小玲,找找附近有没有还能用的载具残骸或者补给点!我们必须动起来!”
“得令!”老疤低吼一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燃起凶光,他猛地转身,重机枪枪口警惕地指向烟尘翻涌的身后方向,砍刀斜指地面,像一尊凶神恶煞的门神。
扳手飞快地收起他那还在乱叫的检测仪,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结构更复杂、带着天线的小型探测仪,手指在布满裂痕的屏幕上快速滑动:“爆炸干扰太强…东边!东边三百米左右,能量残留低点,扫描显示有大块金属结构残留,可能…可能是之前塔基附近的运输中转平台!碰碰运气!”
“跟我来!”小玲的身影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她的动作轻灵迅捷,像一道融入烟尘的黑色影子,在前方快速探路,时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或者用手中一个微小的装置扫描着地面和空气。
李维抱着苏清雪,紧随其后。每一次迈步,脚下松动的金属碎片和瓦砾都发出危险的呻吟。苏清雪颈间那混乱闪烁的晶体光芒,如同一个诡异的信号灯,在弥漫的烟尘中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斑,映照着他们逃亡的身影。每一次光芒的剧烈闪烁,都伴随着一股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空间拉扯感,仿佛脚下坚实的大地随时会塌陷成无底深渊。
身后,时之塔最后的残骸还在持续崩塌,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巨响,如同为这场仓皇的逃亡敲响的丧钟。
扳手口中的“运输中转平台”,与其说是个平台,不如说是一片被巨大爆炸冲击波整个掀翻、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金属坟场。原本平坦宽阔的合金地面被撕裂、卷起,形成一道道狰狞的金属褶皱和深坑。几台巨大的、用于吊装运输集装箱的机械臂如同被巨力折断的巨人手臂,无力地耷拉着,有的还冒着黑烟。几节严重变形的货运车厢被甩得到处都是,其中一节甚至像根被踩扁的易拉罐,斜插在一堆熔融后又凝固的金属废渣里。
“这他娘的…修航母呢?”扳手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又爆了句粗口。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在废墟中扫视,试图寻找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小玲的身影在几处相对完整的车厢残骸间快速穿梭,手中的小型扫描仪发出细微的蜂鸣。“三号车厢结构损毁超过85%,无可用价值。五号车厢…内部有微弱能量反应,但被重型残骸压住,无法进入。”她的声音通过小队内部加密频道清晰地传来。
老疤则警惕地守在外围,那把转轮重机枪稳稳地指向废墟唯一的入口方向,耳朵微微翕动,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烟尘被风卷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李维抱着苏清雪,靠在一截相对稳固、斜插在地面的车厢金属外壁旁,小心地将她放下。女孩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颈间的晶体闪烁频率似乎稍微稳定了一点点,但混乱的波动并未消失。他快速检查了一下她大腿伤口的临时包扎,还好,没有继续大量渗血。他撕下自己护甲内侧相对干净的一块衬布,蘸了点水壶里仅存的一点水,轻轻擦拭着她脸上和脖颈的污迹和血痂。
就在这时,扳手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卧槽!卧槽槽槽!老大!快!快过来看!这
李维心中一凛,立刻示意老疤保持警戒,自己小心地将苏清雪重新靠好,迅速冲向扳手声音传来的方向。
扳手正趴在一个巨大的、被掀开的合金平台基座边缘,半个身子都探了下去,手里举着一个强光手电筒,光束在下方深邃的黑暗中激动地摇晃着。“看!看那儿!!”他声音都在发颤。
李维凑过去,顺着光束向下望去。
平台基座下方,是一个被刻意挖掘出来、又被巧妙伪装过的巨大地穴。此刻,伪装层被爆炸彻底摧毁,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那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也不是什么尖端武器。
那是一艘…船?
或者说,一艘陆行堡垒的残骸。
它庞大得惊人,即使深陷在地穴中,也能感受到它那如同远古巨兽般的沉重压迫感。整体轮廓依稀可见,像一头匍匐在地、伤痕累累的钢铁巨犀。船体由厚重的、布满铆钉和粗糙焊接痕迹的暗色合金板拼接而成,风格粗犷而野蛮,充满了废土上特有的实用主义气息。船身一侧印着一个模糊的、几乎被磨平的徽记——一只紧握齿轮的铁拳。那是“铁腕”的标志!那个神秘而强大的废土军火贩子!
但最吸引李维目光的,是这艘堡垒残骸上那些极不协调的“补丁”。在那些粗犷的废土合金板之间,覆盖着、镶嵌着一些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线条流畅、带有明显未来科技风格的装甲板和结构件。一些断裂的、流淌着蓝色能量液体的管线从破损处露出来,与堡垒主体粗大的、包裹着隔热层的蒸汽管道粗暴地绞缠在一起。船体后部,一个巨大的、原本应该是某种能量引擎的位置,被替换成了一个结构复杂、布满了粗大螺栓和压力表的巨大锅炉状装置,上面还嫁接出几根扭曲的、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未来风格能量导管,显得无比怪异。
这艘“归乡号”,本身就是一场时空错乱的噩梦,是废土垃圾堆与未来科技坟场的粗暴缝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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